首页 中国小康网 小康论坛 卡乐图片网 小康视频 小康直播 加入收藏 设为首页
  2017年08月《小康》中旬刊
  栏目:小康文苑
老屋

★文 /夷水

 

  两年前,父亲去世。办完丧事,哥和我对老屋做了一番清理。
  老屋建于清朝光绪三年,即公元1877年。以前总觉得老屋很“老”,但到底是哪一年建成的,一直不太清楚,父亲生前也说不明白。这次对老屋做清理,意外找到一块贺匾,原来是老屋当年建成时别人送的,上书“华堂生辉”四个大字,落款时间为“光绪三年”,解决了我心中一直困惑的小谜团。
  这块贺匾与二楼的楼地板混在一起,经长年烟熏,黑漆漆的,但上面的大字小字却十分清晰。我对哥说,这块匾有文物价值,别扔了,好好保存。哥于是又将这块匾放进了二楼的那堆楼地板中。
  老屋是鄂西大山中常见的那种土木结构房子,墙由近一米厚的泥土夯实垒成,上下两层,最上面盖瓦。屋梁屋脊屋架楼板门梯,全由木材以梁、柱、板形式构成。老屋一共三大间,中间是大堂,老家叫堂屋。两边叫厢房。堂屋与厢房又前后隔断,分成前后两间。这样上下两层,共计十二间小房。应该属于当年比较富裕的家庭房屋。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老屋所用的木材全部出自同一棵树。长大工作以后,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古树名木,但我一直不曾遇到过一棵能建那么大屋子的树。可以想像,光绪年间的故乡,森林是多么地茂盛。
  堂屋面向院子的大门,门板又大又厚,开门关门时总发出响亮的“吱呀”声,声音可以传到一公里开外。一百多年来,声音没有变小过。每天清晨,当家人推开这扇大门时,附近村民都说,“某某家起来了!”这话颇具“好意头”,父亲谈到这事总是比较得意。
 
  老屋建成的时期,祖上确实属于比较殷实富足的人家。
  光绪年之前,朝廷对鄂西南大山中的土家族苗族侗族等“蛮夷”进行了“改土归流”。但故乡地处大山深处,天高皇帝远,家族与宗族对地方的治理仍具有决定性权力。听父亲说过,父亲的爷爷曾是地方的土司,但去世较早,从此家庭开始衰落。到了我爷爷那一辈,同样去世较早,大约在二十几岁就去世了,去世时父亲年龄尚小,都没什么印象。
  相反,祖上家族的女性都比较长寿。我小时候印象深刻的是,年轻时就守寡的奶奶,活过了八十岁。另一个堂奶奶活过了九十岁。由于连续几代男丁英年早逝,父亲曾一度怀疑我们家族是否存在男性短命的基因。父亲去世时,虚岁八十三岁。另一个大伯,今年已年过九旬,仍然每天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他们用自身的“实践”证明短命基因是不存在的。
  家道中落,到了父亲这一辈,日子就更艰难了。老屋的一间厢房给了现在的邻居,邻居紧挨着厢房又建了两大间房。哥长大后,经济情况缓解,加上家庭人丁兴旺,房子有点挤了。于是哥与父亲一起,也在紧挨着老屋的另一边新建了两大间(上下两层共六小间)房,这样属于我家的房屋一共有十四小间,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
  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四个,两个姐姐嫁到了邻村。哥结婚后独立门户,在距老屋几百米外建了新屋。我从读小学三年级开始,就离家住校。后来离家越来越远,读书,工作,距老家已是千里之外。
  父亲去世后,母亲哪里都不去,一人住在老屋。老屋经百年风霜,极度破损,尤其是屋顶的瓦片,损毁较多,下雨天漏水情况严重。我与哥一合计,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工,把老屋修缮一番,屋顶的瓦片全换成了最新机制瓦,彻底解决了漏水问题。哥高兴地说,这屋再住五十年都不用大修了。
 
  百年老屋,几代人的生老病死,每个角落都有故事。
  好像是从我上高中时开始,不知什么原因,每次回家,对老屋总有一种恐惧感,白天一个人不敢在屋里呆太久,晚上则不敢在老屋过夜。读书、工作,二十几年来,次数不多地回故乡,晚上总是住在哥的新屋里。
  恐惧也是有具体依据的,老屋当年的设计,窗户面积很小。老屋一年四季烧木柴取暖、做饭,糊的窗纸变成了黄黑色,加剧了房间里的黑暗。在不通电的年代,白天生火,晚上点煤油灯,整个房间都是昏暗的。奶奶去世那一年,有一次我一个人呆在家,正打着瞌睡时,楼上发出一声巨响,似有庞然大物砸在楼地板上,吓得我“魂飞魄散”,夺门而出狂奔几百米。这事也是我对老屋有很强恐惧感的原因之一。
  现在母亲一个人独居在十四间房的老屋,哥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回老屋生火、烧水,为母亲一天的生活打理所有。两个姐姐离老家不远,几乎每个星期都回老家走一走、看一看。我也一改以前一年回老家一趟或两趟的习惯,每两三个月便回去看看。
  光阴荏冉,如今我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见惯了不少生死,也经历了许多沧海沧桑,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当老屋只有母亲一个人生活时,我每次回到老屋竟然没有了一丝恐惧。晚上,为方便照看母亲,我会在母亲的房间另外支一张小床,与母亲同室而眠。夜深时,听着年近八旬的母亲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披衣走到院子里,满天繁星,万籁俱寂。新修的“村村通”水泥路在黑暗中比较显眼,似一条玉带绕山而去。村里有狗偶尔叫几声,更添山村的宁静。几十年前,一大群孩子在这里打打闹闹;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人在此相守。酸楚与伤感自然而然泛上心头。
 
  今年五月,在距八十岁生日仅十几天时,母亲突然去世了。
  同父亲去世前一样,无病无痛,临终前几天还在蔬菜地里忙碌,在身体略感不适的第二天便在熟睡中溘然长逝。
  灵堂就设在老屋的堂屋。距正式下葬还有三天,我与哥分工守灵,哥负责白天,我负责晚上。山村昼夜温差大,到了凌晨时分,要披一件棉大衣在身上才不至于感冒。这三个夜晚,我一直坐在母亲灵前不曾离开过。守着母亲的棺木,看着母亲的遗像,我在心里说,妈妈,您最小的孩子陪伴您最后一程了。您这一走,这老屋就更加孤独了。
  平时中老年人居多的村子,听说母亲过世的消息,平添了不少年轻人的身影。在外工作、打工的年轻人,春节都不一定聚齐,在送母亲最后一程的日子里,男女老少罕见地集聚一堂。里面多半的面孔我不曾认识,很惭愧,他们出生、读书、嫁娶、生子时,我正在千里之外打拼。一年少有的几次探亲,也把时间留给了父母,少有在村中串门。他们很多人也都只知道我的名字,没见过我本人,但见面后都亲切问候,一点也没把我当成外人。哥告诉我,因为村里的出生率越来越低,村里年轻人多外出工作、打工或定居,留下来的中老年人特别团结、齐心。村里任何一家有喜事丧事,大家闻讯即至,当成自已家的事一样尽心尽力。
  这几天,不少陪伴的村民总会问我同一个问题,“以后你还会回这个地方吗?”我很理解他们的疑虑,毕竟“父母在家就在”。我的回答也几乎一样,“为什么不回呢?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以后,父母的墓还在,老屋还在,兄弟姐妹还居住在附近。肯定会回来的。”
办完丧事,我问哥,老屋怎么处理,哥说,老屋不会拆,他会定期过来住一住、保持维护。“将来老了动不了了,我还要在老屋养老呢!”
 
 
《小康》2017年08月中

 
编辑:
来源:小康杂志
发布时间:2017-08-13


2017年01月(《小康》中旬刊)


2017年02月(《小康》中旬刊)


2017年03月(《小康》中旬刊)


2017年04月(《小康》中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