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当 只有搬家的时候，人们才有机会检点自己有多少家当。摄影师黄庆军13年来拍摄了53户人家的家当，他们的家当中能明显看到时代的变迁。图为花艺师沈德松的“家当”，拍摄于2012年10月。
宋非凡、黄庆军和肖云都是中国经济生活大调查十年来找到的具有代表性的普通人，他们的经历从不同侧面记录了这个时代的变迁。无论来自何方、从事何种职业，他们在自己奋斗、寻找快乐的过程中实现着自己的梦想，也见证着这个国家的梦想历程
十一年前，已是一家餐馆老板的“北漂”宋非凡经过王府井看到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推销被拒绝，无奈地回到原位，他站住了。
十三年前，《中国国家地理》请黄庆军拍摄中国人家庭，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相机。
二十年前，为了带新出生的小孙子，辽河油田退休职工肖云从辽宁来到了北京，闲来无事，她看到了家中空白的本子。
每个人都有被击中的瞬间，之后他们的故事将成为这个大时代不可或缺的部分。
做”小丑“：既让别人开心，也让自己开心
2005年，当宋非凡看到那个楚楚可怜的卖花女孩，他就在想如果我是那个小女孩，怎么能让买花者高兴，从而来买花呢?他灵光一现，一个词从脑海里蹦出：小丑。
其实，宋非凡没有见过真正的小丑。尽管家里并不富裕，但宋非凡家却是村子里第一批买电视的，至今都让他觉得特别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小时候二三十个小朋友聚在他家一起看电视，玩游戏。也就是从电视里，他看到了小丑那滑稽、搞笑的形象，一下就喜欢上了。
“朋友们都不看好，但我觉得小丑和鲜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而且在中国用小丑送鲜花以前从来没有过。”宋非凡回忆道，“我越想越兴奋。”当时他着了魔似的，进货的时候在想，走路的时候也在想，吃饭睡觉的时候还在想。“我有非常强烈的愿望，希望给别人带来快乐。只要我认定的事情，非做不可。”一年后，他把自己的餐馆关了。
那时候没有现成的小丑服和道具，怎么办?宋非凡自己设计衣服，找裁缝，做道具。裁缝不会，不愿意做?一遍遍沟通。红鼻子用乒乓球做难受，有味道?换成皮的。就这样经过两三个月的准备，宋非凡站在镜子前摆了一个动作，结果把自己也逗乐了。
尽管内心坚定，但宋非凡还是害怕大妈们的非议，所以他看中了北京后海的酒吧文化。开业第一天上午，宋非凡化好妆，准备好鲜花，结果临出门又犹豫了，会不会被人嘲笑?会不会遭受非议?他在家里从上午踱步到了晚上，内心斗争了十几个小时，才最终下定决心推开家门。
出乎意料，路人们很好奇地主动和他打招呼，争着要和他合影。因为新奇而且鲜花质量好，拿到花的人非常开心，那些买花的人自然也跟着开心。就这样，快乐传播开了。2个月后，宋非凡在鼓楼大街开了家4平米的小店，一年后店面就成了30多平米。期间，宋非凡还在别人建议下，自学了魔术，生意更加红火，后来又在海淀、朝阳开了分店。
2010年小丑鲜花开始在全国实行加盟店模式，再后来又向互联网转型。如今，小丑鲜花一大半的业务都通过电话网络预订，在北京的店面精简为公主坟、劲松、鼓楼大街和朝阳北路的四家，而全国的加盟店也已经扩张到河南、河北、山东等省份。
开了分店后，宋非凡就脱下了小丑服，专注于公司的运营，但他仍念念不忘那段亲自带给别人快乐的日子。有一次，一位朱先生找到宋非凡，原来他想向他女朋友求婚，但又怕被拒绝，听说小丑鲜花点子多，就想请他帮忙，能带给别人快乐，当然义不容辞。
宋非凡挑了晴朗的一天，串通女方的闺蜜，让她们在他精心布置的公园旁吃饭。席后，宋非凡穿着小丑服找到了女主角，对她说：“我是一个能带来幸福的人，你信不信?”面对一个打扮滑稽的陌生小丑，女方迟疑地摇了摇头。
宋非凡拿出了两颗叠好的“爱心”，放在她的手掌中：“这两颗爱心，一颗代表事业，一颗代表爱情，我现在把代表爱情的那颗拿走，请你把代表事业的握紧。”女方于是握紧了拳头。“很多时候幸福其实就在你手中。”宋非凡也握紧了拳头，摇了摇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请你张开手。”女方将信将疑地打开了手掌，结果手中的爱心从一颗变成了两颗，她吃了一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下相信我能带来幸福了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你要闭上眼睛。”
宋非凡带着女方到了那个公园，“我可以睁开眼了吗?”“可以!”在女方睁开眼的时候，宋非凡掀起了一块布，下面是用999朵玫瑰设计的爱情宣言，朱先生则在一旁手捧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女方用手捂住嘴，慢慢地走到他跟前，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这浪漫的一幕让周围的人十分感动，而宋非凡和这对夫妻后来也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不仅是求婚，还有诸如帮助40多岁夫妻化解矛盾等很多故事。“我很怀念那段时光，那时候我的心很踏实，一心就想让别人开心，看到他们的笑脸，我真的非常开心，非常幸福。”宋非凡坦言：“如今虽然收入增加了，但开心少了，压力也大了。”
现在，宋非凡要考虑如何培养小丑、怎么保证鲜花质量、怎么提升服务、推广加盟、使用互联网种种问题。为了避免风险，他一直拒绝融资，坚持自我发展。“其中最大的困难还是小丑人才缺乏，当小丑一定要开朗、乐观、会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因此，我们常年招聘培训小丑。”宋非凡说道。
未来，宋非凡的目标是要将这份快乐、这份幸福通过网络，通过更多的加盟带给更多的人，带到更远的地方。
13年拍摄了53户人家“家当”
2003年，黄庆军拿起了相机走遍了东三省和内蒙古，找到了四户人家，说服他们把所有的家当搬到家门口，由他来拍涵盖主人、房屋和家当在内的照片，当时算是交了《中国国家地理》的差。
然而，2004年，黄庆军到了北京，接触了更多的艺术形式。他了解到曾经有一位美国人也用同样的方式拍摄世界各国的家庭，并出了一本书，但里面只有一张云南农村人家的照片是有关中国的。他知道自己拍摄的照片还不够多，还不够好，这激发了他重新拍摄中国人家当的愿望。
“家当就是有主人岁月情怀的物品。”黄庆军说道。
“我希望能拍摄更多中国不同典型类型家庭的样本，过几十年后人们再回过头去看这些照片，就能看出很多的社会意义。”由此，开启了他13年“拍家当”的旅程。
找典型家庭难，说服他们把家当搬出来更难。得益于长年对社会的观察和职业素养，黄庆军有很敏锐的嗅觉。一开始他从农村和相对贫穷的地方入手，用金钱作为奖励请他们协助拍摄，并且每一幅作品都会和被拍者签订肖像协议。随着作品的增加，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在各种机缘下，完成了更多拍摄。
沈德松已经“北漂”十六年了，这几年间，他换了不少工作，搬了50多次家，作为一个念旧的人，每次搬家都是一次不舍。有一天，他在腾讯网上看到了黄庆军的作品，心中引发了强烈的共鸣，依照联络方式，他主动给黄庆军写了一封信。
“我之前也没见过他，也没有见过他家是什么样子，他通过互联网找到我，自愿让我拍摄他的家当，这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黄庆军感慨道。两人一拍即合，2012年10月，天空作美，沈德松请了他的四五个朋友，黄庆军也拉上了自己一个朋友，七八个人忙活了2个多小时，把一件件家当搬到沈德松租住的院子外。拍摄时，沈德松夫妇手牵手随意地站在自家车旁边，正好一缕夕阳洒在他们身上，黄庆军按下了快门。
“我很享受那个过程，非常好玩，而这张照片也成为我们家最珍贵的照片，每每回过头去看都很有纪念意义。”沈德松一提到这张照片就非常兴奋。
13年来，黄庆军拍了不少家庭的家当，有贫困山区的、有大草原的、有城市公寓的、有“漂”一族的，也有艺术家的、成功企业家的，近年来还有“网购家当”。如今，他的相册里已经有53户人家和14张网购家当的照片了，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触颇深。
拍摄安徽企业家刘福怀，让他认识到了一个从普通人变为管理几百人的企业家所付出的努力和中国经济发展的变化。张家口市房屋背后几百米外不停转动的风车、几乎消失不见的录音机、越来越多的液晶平板电视等等，都让他感叹人们生存环境和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
不经意间，黄庆军拍摄的照片成为这个时代家庭变化最好的见证。
进步离不开学习。黄庆军会经常把作品给摄影领域外的人看，包括经济学家、企业家、艺术家，听听他们的意见和看法。北京大学国家发展学院教授周其仁就曾给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普通家庭的金融资产怎么在照片中体现?至今黄庆军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外，每到一个城市，他肯定会去参观当地的艺术馆和美术馆，感受优秀原作给他的洗涤。而他自己的家当中，最多的除了书以外，就是在各地旅行所搜集到的老照片和艺术画册。
三年前，黄庆军就有拍富人的计划，不过进展十分缓慢，他曾给众多知名企业家写信，只有俞敏洪有回信，他既敬佩于俞敏洪的企业家精神，但也无奈于他的拒绝。“如果只有农村和底层人民，并不全面，我会不断地寻找，希望能有机会拍到中国真正的富人。”黄庆军表示，“如果真的有机会，怎么能在一张照片中很好地体现他们的资产也是需要思考的。”
“艺术最重要的是要用作品说话。”作为一名艺术家，黄庆军始终在追求创新，不仅要超越前人，更要超越自己。
流水账里的日子
看着小孙子，肖阿姨觉得每一天都有新鲜事，小家伙什么时候会说话了?什么时候会走路了?什么时候长牙了?又报了什么班了?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于是她就开始用家中空白的笔记本记录孙子成长的点点滴滴。“顺带着就把每天购买粮油蛋奶副食品的账给记录了下来。”肖阿姨回忆道。
慢慢地，肖阿姨笔记本的记账功能越来越强，小到柴米油盐的生活必需品，大到孙子的课外补习班，每一笔支出都清楚地记录在本子上。而这一记就是20年，不知不觉已经有几十本了。
2014年，肖阿姨的孙子考上了大学，她不但没有停止记录，反而酝酿了一个新的计划：住老年公寓。肖阿姨的这一个想法引起了她儿子的极大反对：“又不是不管你，为什么要住养老院?”但她还是偷偷报了名，交了钱，并在2015年元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家，这当然引起了她儿子的生气。肖阿姨却对她儿子说：“你的思想还不如我先进呢!你们以后没准也得来住。都是独生子女怎么照顾那么多的老人。孙子也上了大学，他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我一定不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她很得意自己的决定，2015年2月她搬到了位于通州的老年公寓，选了一间较便宜的普通房间。虽然她把过去记录的几十本账本当成废品变卖了，有点遗憾，但在老年公寓里，她重新开始记录新的旅程。“这里条件和环境都很好，院子里有湖，也有各种水果蔬菜，我们平时不仅可以钓鱼，还有有机蔬果吃。另外这里活动丰富，同龄人之间话题多，我还教他们唱歌跳舞，非常开心。”肖阿姨开心地说道。不到一年，她又记录了7本新账本。
肖阿姨的记录也从侧面反映了我国20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1996年鸡蛋的价格是1.8元一斤，如今已经涨到4.3元了，而她的退休工资也从1700元左右涨到了4000多元。“实际上，有些大物件实际上是便宜了，比如2000年左右我买一台冰箱花了1000多元，去年我搬进老年公寓后，我在网上花了同样的钱竟买了一台冰箱和一台洗衣机，总体看来还是现在宽裕了。”
肖阿姨感叹道，“所以我感觉还是现在好，什么都买得到，国家欣欣向荣，老百姓安居乐业。”
幸福很简单，也很难
宋非凡、黄庆军和肖云都是“中国经济生活大调查”十年来找到的具有代表性的普通人物。在他们给别人带去快乐，为自己的生活而奋斗的过程中，也同时记录了中国经济生活的发展变化。
除了公司的事，宋非凡还要考虑自己三岁半孩子的上学问题、未来父母的养老问题等等个人事务。“社会发展很快，不过回过来想想，钱不是提高幸福感的主要因素，踏踏实实，开开心心才最好。” 宋非凡感叹道， “幸福很简单，小时候冷了有火烤，饿了有煎饼吃，我也觉得很幸福。”
和宋非凡类似，黄庆军认为自己的幸福感来源于周围人因为他的存在而快乐。但他强调要控制欲望，“我曾经看过一部意大利的电影，其中主人公就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害怕自己爱上奢华。’”黄庆军回忆道，“我觉得欲望是最容易影响人的幸福感的。”
“现在都是一个孩子，两个独生子女结了婚，要赡养4个老人，生活压力大，太难了，孩子们不容易。”肖阿姨非常体谅自己儿女的工作生活，“我觉得老年公寓是未来的趋势，我们这里的伙伴们住进来后都可开心了，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无忧无虑，也让孩子们没有了后顾之忧。这才是幸福呢!”
《小康》2016年03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