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在机关工作时，有一老同志，名“常喜”。此老整日春风满面，出语诙谐。一日，吾对此老曰：“老某，您名常喜，真名符其实，名不虚传！您老的双亲太有远见了！”此老笑道：“名虽双亲所赐，然唯愿而矣！若求名符其实，非自身竭力不可！”吾又曰：“您豁达乐观，有何妙方，可否赐教一二？”此老答道：“送你一副对联，慢慢悟吧！‘知足胜过长生药，常乐方能晚白头’。”说完，呵呵一笑，拂袖而去。
这些年来，吾不时体味对联的含义，觉此中颇有玄机。
足者，充满、充实、够量之谓矣。足，有其客观之一面，也有其主观感受的一面。至于“知足”，则更多主观感受了。谈到感受，就非那么简单。
当然，也有比较简单的感受。酒过三巡，菜上九道。食者头重脚轻，腹满肠盈，觉酒“足”饭饱矣！基本的生存需求，足与不足，相较容易判断，认知差异也不至天上地下。
至于更高层次之精神、情感、自我发展、社会需求之足与不足，则标准难定、感受各异，说来话就多了。
足与不足，常乃相较而言。他人十我八，不足矣！他人五我六，足矣！足与不足，又常随形势而异。五六十年代，结婚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足矣！于今结婚，仅此足呼？
足与不足，既是相较而言，又随形势变化，那对足的“知”与不知，知之如何，就很难求统一了。吾白发之年，对知足与否，有了一些感悟。
人生活在一个社会坐标之中，既然比较，就应上下左右比之，以求一个较全面的“知”。如生活，有人吃山珍海味，着洋货名牌，住山庄别墅，冬飞南国，夏临北疆。较之于斯，吾甚感“不足”！然且不说尚有人温饱无保，大多人也只是略有余钱剩米，较之于斯，吾甚“足”矣！吾有何了不得的本事？食不求精而求科学、减肥，衣不着化纤而求天然，行有车船，病有所医，还不知足？
又如仕途，某某与吾年龄相仿，阅历相似，已身居高位；而自己尚在中层。相较于斯，甚感“不足”。然许多同学同事，学问在吾之上，能力居吾之左，尚在基层。较之于斯，吾甚“足”矣！吾有何德能？从一个普通手艺人的儿子，成为一名相当级别的干部，得人相助多多，得机缘多多，能不足乎？
若欲知足，则需多向下比。知足则心平气和。心平，五脏不乱，六腑居宜，四肢百骸随心所欲；气和，血畅经顺，烦恼不生。如此则疾病不缠，身强体健矣。长生药求而不可得，古往今来为求长生药而染毒身亡者众。知足而心平气和，得鹤发童颜。岂不胜“长生药”乎？
若从不下比而只往上比，则永无足矣！永不知足则怨天尤人，怨恨不断，烦恼丛生。怨恨生火，火燥上攻，血压升高，心跳加快，能健康乎？烦恼生气，气滞于内，郁而成疾，焉得康泰？
吾主张往下比而知足，并非提倡阿Q精神，也非一种无奈的自慰。人不能只往下比，只往下比而不往上比，则容易满于点滴成绩而裹足不前，甚至夜郎自大；容易囿于一知半解，而不求甚解。往上是要比的。上比而知“不足”，此“不足”不应引出怨气，不应悲观失望。
知不足，知山外有山，永不自满，前进不止；知不足，知己之不如人处，虚心学习，学人之长，克己之过，以求进取。如此“知不足”，善矣！吾所不苟同者，乃只往上比而总“不知足”。
既上比，也下比，求一较全面之认识。上比知不足，增上进心而不生怨气；下比知足，陶然自乐而不作井底之蛙。此乃吾之“比较观”一。
无论上比下比，左比右比，均有一重要前提：正确认识、估计自己，作可比之比。此乃吾之“比较观”二。
人是一个复杂的复合体，有诸多长处，也不乏短处。勿因己与他人某些方面差不多，就作简单的得失、进退、荣辱比较。平心静气地想想，也许自己本不如人，境遇有别，那就自然了。当然，也许你确实比他人强而境遇较他人差，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之所以如此，一则因当前在管理、人才使用上确有亟待完善之处；二则确有不正之风，不时催生劣胜优汰之怪状。于此不善，可建言、可批评，发两句牢骚虽于事无补可也无碍大局。当然牢骚最好不发，以防太盛而肠断。应该说，此不善己有不小“改善”，不过要尽如人意，那是不可能的。
比人强而境遇不如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通过偶然性表现出来的机遇。古人早讲过，同为树上之鲜花，风吹之后，有的掉入茅厕，有的则飞上大小姐的牙床。吾不赞成宿命论，但有些事确有几分“命运”色彩。吾之逻辑是“尽人力，顺天意”。尽力了，得之不惊，失之不悲。不可信命而消极等待、悲观失望；也不可对偶然性过分强求，由不知足而自责、自惭、自怨！记得吾曾在一佛寺见过一副对联：“事在人为莫道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虽“境由心造”之说具唯心主义之病，但吾窃以为此联讲出了几分道理。一方面积极有为，不消极认命；另一方面，若遇不顺之事，常常退后一步天地宽。进、退，为与不为，非一成不变。
生活中的不少事，在进行比较时也需要衡量自己。一些年轻朋友，在择偶时颇犯踌躇：较之某某，文化程度偏低；较之某某，姿色略逊；较之某某，风度不够；较之某某，性格内向⋯⋯吾常对年轻朋友说,你未来的夫人绝对不是世上最美、最善的女性！请问：你是世上最美、最善的男性吗？择偶并非选美、选代表，不能简单与某某比。择偶是为自己选择终生伴侣，故要与己比。“对象”者，在吾看来不是世上最好最优之人，而是与你相较最适合你的人。
人既应知足，亦应知不足，但切忌“不知足”。知不足与不知足虽仅一字之差，然其境界却差之万里。于身体健康而论，还是多一些“知足”为好。俗语云“知足常乐”，乃经验之谈。总不知足之人，欲壑难填，贪念缠身，烦恼不断，焉能“常乐”乎？
常喜君的对联的确值得好好体味：“知足胜过长生药，常乐方能晚白头。”
《小康》2005年第0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