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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我在香港，从海洋公园那条著名的缆车线上望下来，豪宅林立的浅水湾近在咫尺，宁静的港湾里泊着几条雪白的私家游艇，一如冰山孤岛般神秘，不禁想起了白居易的一句诗：忽闻海上有仙山。 大概大海对于久居陆地的人类而言，就像美女对于英雄永恒的勾引。每一个英雄或者以自诩为英雄的人物都难以抵挡来自大海深处的诱惑，古今多少帝王功成名就之后总少不了演一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传统节目。秦始皇指使徐福寻访海外仙丹的1600年以后，毫无创意的明成祖朱棣又如法炮制让亲信太监郑和率当时世界上最豪华的舰船编队，向四海播洒皇恩。历史学家们对此的解释，无论是寻觅不死仙药还是铲除政敌，我觉得都不足以完全自圆其说。 也许生命源自海洋，因此陆地上的人类始终像沙滩上的鲸鱼一样口渴。人们一面心甘情愿地失陷于各种人工水系（古时候叫做护城河）的重重包围中，一面划着最简陋的独木舟，顽固而执著地开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越洋行动。当陆地早已被驯服得日益温顺，海洋却依然是达尔文所描绘的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适者生存是大自然至高无上的法典。一个名叫哥伦布的西班牙人最终终结了人类对于海洋的摸索，大航海时代那批由战俘、孤儿和囚犯组成的大力水手将地球最后一块处女地摆平以后，人类社会就再也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家。新航线撑起了地球的三围，整个世界因为往来穿梭的商船突然加快了节奏，西班牙、葡萄牙和大不列颠满载金银财宝的船队竞相成为孝敬海盗的供品，这是一个属于海盗的辉煌世纪。 如果说整个西方民族都是海盗的后裔，未免有些夸大其辞，然而从横扫欧陆的维京海盗到发现新大陆的西班牙雇佣军，欧洲人征服大海的超强欲望却表露无疑。也许是地中海早早地磨练了欧洲人的水性，早在公元前1350年，西西里群岛的暗礁丛中就冒出了世界上第一批海盗。他们快乐地驰骋于从西班牙到土耳其这一条狭长的海面上，他们常年乐此不痞地同古希腊、古罗马乃至波斯的官方舰队展猫开捉老鼠的游戏，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 西方人对待海盗的爱恨交织，倒颇有点类似中国传统文化中打家劫舍的“侠客”。海盗们追求自由、崇尚勇气，他们豪放不羁，藐视权威。被中世纪的修道院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欧洲人仿佛找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的渠道，远离大陆，大海成了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它剔除了一切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只剩下力量与意志的相互较量，人类固守的道德被无情地嘲弄和践踏，文明社会的虚伪、做作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被剥离得体无完肤。也许从固有社会秩序中逃跑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海盗的职业生涯正为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实践机会。19世纪的浪漫诗人拜伦写下了著名的长诗《海盗生涯》： 在暗蓝色的海上，海水在欢快地泼溅， 我们的心是自由的，我们的思想无边，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它的权力到处通行——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笏，谁碰到都得服从。 当年资产阶级的千金小姐们一手捧着拜伦的诗集，一手支着香腮，想象自己的梦中情人正在南太平洋某一处海面浴血奋战，并为之激动得热泪盈眶。如今航空母舰和全球定位系统让海盗变得无处藏身，除了东南亚部分洋面外海盗已经濒临绝迹，即便如此，却丝毫也不影响今天的中产阶级女性坐在电影院里，为Johnny
Depp这个加勒比海盗而疯狂尖叫。 作为衡量当代富人阶层财富地位与品质生活的重要标志，私家游艇其实就是海盗船的袖珍复制品，是21世纪男性纪念大航海时代的一次实战演习。在人们普遍被三流电影庸俗化了影象记忆中，关于游艇的画面就是三五富豪携身穿比基尼的美女出海兜风，这一切也许应该归咎于安徒生关于美人鱼的臆想。片面强调了游艇的娱乐功能，其结果只能忽视了游艇对于现代人心理的舒缓与抚慰。正如鲁滨逊远离人类社会，费数十年之力精心营造的荒岛，生活固然凶险万状，人类依然有能力建造一个个人王国。无论是逃避现实生活，摆脱社会秩序，还是对生命的冒险体验，海洋、孤岛都给了人们一个远离尘嚣的实验场。 现代人解下名利场上厚重的铠甲，扯起风帆，离开陆地，吟唱着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康》2004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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