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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1月《小康》中旬刊
  栏目:岭南夜话
与水井有关的事都别有风味

★文 /陈思呈

  水井有点神秘,甚至有点可怖。当听说哪里一口井突然不被启用,有关它的传说里,常有一个满怀冤苦跳下去的女人或男人、或者失足掉下去的幼童和动物。
  大街上有形制优美的四目井、三目井、双抛井,都是古井。它们多是内圆外八角的形制,井口如名字所示,分为几个极小的分部,像一朵花有几个花瓣。据我所知它们被分成花的模样并不是为了美的需要,而是功能上的考虑,其中一个考虑,是增加跳井或失足坠井的难度。
  乡谚云,“一人不进庙,两人不看井。”说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字面的意思细思恐极:两个人一起看井,若有害人之心的一方,把另一方推进井里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西游记》里的乌鸡国王就是这样被害死的。这里面有一个技术上的关键是,掉进井里往往是头部朝下,所以决无生还的可能,与掉河里的情形大为不同。
  抛开这些可怖的联想,日常生活里的水井又是亲切的,甚至是优雅的。打水时,吊桶被幽深的井眼吸入,默而无声,像一条怀孕的大鱼尾巴一摇,往水里扎去,手中的井绳为之一沉。
  如果对打水技巧掌握得极为娴熟,这场景就更优雅了。车前子写过这个场景,他说“铅桶一头扎进清澈的井水,倾斜着,仿佛垂帘在春雨暗晦之中,仿佛乐师演奏结束行屈膝礼。”
  他描述的是苏州的情形,与吾乡有相同处,但又有不同。吾乡打井水用的不是铅桶,多数是铁桶,有时则是切成一半的篮球。
  这个发明者的聪明才智,仅次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知是什么样的灵感,使他把作废的篮球和打水这两件事联想起来。把篮球破的部分剪掉,像西瓜被切成半。这个篮球吊桶被发明出来的瞬间,发明者一定恨不能伸手拍自己的肩膀称好,而我们也惊异地发现,业余者比专业者更加优秀。篮球吊桶撞击井壁时不会发出铁吊桶的声响,它柔软的身躯与水更有齿唇相依的慰帖,这两者的灵魂更加投缘,正如橄榄核之于小火炉,旧棉衣之于椅子垫。
  彼时家里没有冰箱。水井就是天然的冰箱。井栏多数是油麻石,内壁苔藓深深,间或有蕨状植物,夏天时,趴在井沿,迎面就是盛大的凉意。水果如荔枝龙眼西瓜,用一个丝网袋装着,可以悬挂在井栏内壁。如果是鱼肉之类,则用铁吊桶装着,也悬空挂在井栏内壁,只要不碰到井水就好。
  井边若有植物则更有情致。植物似乎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是个扫兴者。而在陈厝内的井边,这棵植物是桑树。这提供了一个刺激:春天我们不能错过打桑葚的机会,而打下来的桑椹却很可能掉进井里。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的记不起来,也许根本就没解决过。没被解决的问题也能加深感情:它再次创造了我们与井的恩怨。
  与井有关的事都别有风味。包括它那些传说。吾乡灶有灶神,井有井神,床有床神,总之,诸神环绕,也不知道生活是因为被护佑而更容易了,还是因为被监督并且要还恩而更艰难了。在《西游记》里,井这种微观型水利设施里仍有龙宫和龙王,只是可怜见的,井龙王身家完全不能跟海、江、河、淮、济的龙王相比,因为“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
  类似的还有。用石榴花沾一点井水洒下,便能驱邪;出远门带一点井水和井边的泥土,便不再水土不服。这些生长在老人们笃定的语气里的智慧,固然能激发倾听的兴致,——就像她们说到,舍南舍北随意生长的植物的功用,地里屋后某棵野草竟是治愈疑难杂症的药——,但我们貌似饶有兴致的表情后面,未尝没有看热闹的优越感。
  
  
《小康》2017年11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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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康杂志
发布时间:2017-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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