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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2月《小康》
  栏目:特别报道
悲喜:一个父亲的653天寻子记

★文 /《小康》记者 谭畅 四川、北京报道

 
  宝贝回家 2011年10月25日,在遵义市红花岗区纪念广场被拐卖儿童认亲现场,15名被拐卖的儿童经过公安机关公安局DNA比对确认,回到亲人的怀抱。
 
  在长达一年多的寻子过程中,刘世刚经历了从绝望、痛苦到希望、重逢的悲喜两重天。无论如何,儿子回家了,这个一度残缺的家庭重新团圆,但内心创伤的平复需要更长时间
 
  2011年10月25日,贵州遵义红花岗区纪念广场,刘世刚和妻子在一年零九个月后终于见到自己的骨肉——5岁的儿子刘峻宁。
  洗漱干净、换上一身新衣的刘峻宁比寻子照上更加白净,他依偎在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的怀里,怯怯地打量着对面久别的父母,一脸陌生。母亲含泪伸出双手,试图把孩子拥入怀中,刘峻宁显然已经生疏了这样的亲昵,他一边生硬地逃离,一边把头扭了过去。站在一旁的刘世刚,定睛看着这一幕,眼前的儿子比拐走前高出许多,他顿时泪水决堤。
  刘世刚的寻子之旅画上了一个句号。
  这起2011年公安部督办1号案件——遵义“4·09”系列拐卖儿童案成功告破,共抓获18名犯罪嫌疑人,15名被拐儿童、2名婴儿被顺利解救,刘峻宁正是其中一员。
  
  破碎的春节
  自打儿子刘峻宁被拐走之后,刘世刚的生活一下子全乱了。
  12岁大女儿的学习与生活,他几乎没有过问过;遵义市红花岗区深溪镇上的店铺,他也没工夫认真经营;省吃俭用买来的二手汽车,他再没拉过一天活,这辆如今看起来已经“破到不能用”的长安车,在儿子刘峻宁丢失的时日里,成了刘世刚寻子和上访的工具,除了晚上回家睡觉以外,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车里,辗转在寻子的路上,一天又一天。
  深溪镇距离遵义市中心13公里,在三万多的户籍人口里有90%是农民。改革开放之后,小镇上的陌生面孔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大部分是来自河南等地的外来务工人员,三五成群、拖家带口,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在小镇狭窄的街道上,混杂在刘世刚等本地小贩为主的群体里,以做小生意维持生计。他们也顾不上接送子女往返学校,孩子们习惯了结伴上下学,做功课也都在自家摊位附近。
  若说刘峻宁被拐是家长疏于看管,刘世刚绝不答应:“那些外来打工的,忙起生意来就顾不上孩子,这个可以理解,但我们没有啊,我们家管得最认真了,娃儿就在离我们家一百米不到的地方被拐走了。”
  刘世刚的家就在深溪镇的街道上,离他开的小店不远。过去,一家四口挤在逼仄的小屋里,女儿成绩优异,儿子聪明活泼。小本经营的廉价床单店虽然不能让这个家庭富足,却也基本够用,儿女双全的小家庭一直以来都过得简单、幸福。
  这个父亲清楚地记得,儿子被拐走的那天是2010年1月11日。
  中午12点,正值邻近小学放学的时间,儿子从家里出来跟两个小伙伴在街上玩耍,半小时后,当刘世刚准备叫孩子吃午饭时,却发现孩子没了踪迹。他沿街一路打听,听说儿子被一个穿白底花睡衣的中年妇女抱走了。好几个人都证实了这一说法,其中一个小贩回忆说,那个女人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在镇政府门口上了一辆车,女人还一边哄着孩子:“乖,我们不打针了……”女人居家的装束和哄孩子的话语让小贩打消了怀疑:“以为是孩子的外婆,也没去多想。”
  众多人目击,却无一喊停,这让刘世刚与妻子欲哭无泪。
  夫妻俩随后赶往深溪镇派出所报案,但对方的回应让他们大失所望,刘世刚在一条微博中记录道:“我们立刻在深溪派出所报案,可到了没人,等了一二十分钟是协警曾涛记了一下,由于发现早请求出警,不但不出警,还说派出所不是你家开的说派就派……”刘世刚对当地派出所的回应失望至极,他清楚,现在的交通网络如此发达,随着时间推移,孩子必将越离越远……
  晚上,丢了孩子的夫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邻居们聚过来出谋划策。刘世刚得知,自己的儿子是那段时间遵义市红花岗区被拐的第三个孩子。邻居们都很愤怒,并表示愿意陪着刘世刚一家寻子。
  次日,刘世刚开着二手长安车,载着几个热心的邻居开始了寻子之路。
  “遵义汽车站、贵阳汽车站、贵阳火车站、重庆汽车站、重庆火车站……”刘世刚一口气数出了许多地名,都是他和邻居们“蹲守”过的地方。即使是一碗廉价的盒饭,邻居也不忍心让刘世刚买单,他们能够预想到,这个丢了孩子的男人以后花钱之处还有很多。
  在刘峻宁被拐后的两个月内,遵义市红花岗区又有几例孩子被拐卖的案件连续发生。看着别的父母失去孩子悲痛欲绝的样子,刘世刚感同身受。“要人多才闹得下去!”这个男人有了自己的见解,他开始联系其他被拐儿童的家人,把大家集合起来,每逢周三,他开车载着其他孩子的父母一起去上访,人最多的时候有四十几个,他们把遵义市公安局、贵州省公安厅、贵州省政府都走了个遍,但得到的回应不是“回去等消息”,就是“警力不足”,持续上访看上去也收效不大。
  这个时候,“寻子联盟”里有家属扛不住了,有几个从外地农村来到遵义打工的家庭,孩子的被拐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但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找孩子必定耽误生意,不做生意就没有饭吃,于是,他们不得不选择放弃。
  跟随刘世刚上访的家庭越来越少,他感觉有些孤独:“哪家的生活行啊?我也是跟亲戚借的钱,为了找孩子没得办法!一头猪不见了都会心痛,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男人心有不甘,他相信这辈子和儿子的缘分还没断。
 
  
  扑克寻子 2009年3月16日,中国寻亲第一人沈浩将在福建省会城市福州首发他制作的云贵专版寻子扑克6000副,这副扑克中包括32名遵义失踪的孩子。一张张扑克牌上,一个个简单数字的背后却有着令人心碎的故事。
 
  与公安部打拐办主任的100条私信
  车站堵截已告失败,持续上访也不见实效,有朋友建议刘世刚在网络上发布寻亲帖,这让初中文化、未接触过电脑的刘世刚犯难:网络,真的能帮我找回孩子?
  “做了不一定找到,不做就一定找不到。”2011年4月初,刘世刚花了3550元组装了一台电脑,由于“打字慢得很”,他又去电脑市场买了一个手写板。在朋友的指导下,刘世刚开始在宝贝回家等寻人论坛注册用户名,还开通了微博,并把儿子的照片设置成头像,以网名“飘云www”发布寻子的消息。
  “急寻2006年9月11日出生2010年1月11日被拐的刘峻宁,在贵州省遵义市红花岗区深溪镇敬老院门口被一位妇女拐走。孩子身上没有太大特征,脸圆圆的,眼戴(袋)比较大,脖子上系有一个玉观音。希望好心人帮忙转一下,只须你的手动一下我的孩子就会多一次机会回家。在此谢谢大家:谢谢好心人。”几分钟后,发现忘了附上联系方式,刘世刚加了电话号码重发了一遍微博。
  一天后,想到儿子“一只眼皮单、一只眼皮双。”他又加上,再发。
  “看见一个个被拐儿童找回,那解救和相认的场面,我不敢看。儿子刘峻宁从被拐至今,我艰难度过每-天,这一年多来没有哪一天不在呼喊儿子,特别伤心地方公安不重视,同一地方接二连三被拐儿童十三个,到现在一点效果和线索都没得,我那可怜儿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家?”更多的时候,刘世刚在自言自语。
  买完电脑以后,除去每周上访的时间,这个男人都会守在电脑跟前,“守着电脑过夜”是他新浪博客的名字。刘世刚慢慢见识到网络的力量,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事,也结识了许多失去孩子的父母、打拐志愿者和公安干警。
  一段特征描述附带一张孩子照片,这跟网络上层出不穷的寻子信息并无二致,刘世刚的殷殷期望很快被淹没在网络上如潮的碎片信息中,无人转发他就重复地发,一遍又一遍,直到有打拐志愿者注意到他的存在,寻找刘峻宁的消息才被迅速传播开来。
  他之后开始尝试给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的微博发送私信,第一条私信的大致内容是:“近段时间以来,贵州省遵义市两城区相继发生儿童被拐卖案件。为了得到您的帮助,让失去子女的父母不再伤心绝望,现特向您反映情况。”
  “一个个详情发给我。”陈士渠回复,并在这之后连发了三个“要尽快!”
  刘世刚没想到,陈士渠那么快就有了回应,他把自己所知的遵义地区丢失的孩子名单发送过去,陈士渠随即展开组织打拐工作。
  贵州省公安厅紧接着部署对遵义市去年以来发生的14起拐卖儿童案件逐案研判,串并为“4·09”系列拐卖儿童案件进行侦办。6月8日,公安部将此案列为当年1号督办案件。
  在此期间,刘世刚几乎没有和陈士渠断过联系,他知道陈士渠工作忙,所以每天都在晚上10点以后才给对方发送私信。这位焦急的父亲把内心的煎熬、对遵义警方的不信任等一一向陈士渠倾吐,陈士渠的回复通常比较简短——“理解”、“会把你孩子找回来”。
  9月22日,陈士渠亲自率员赶赴贵州遵义进行一线督导,确定了以视频监控图像查找嫌疑人的侦查思路,对专案侦办工作措施提出明确要求。29日,遵义市公安局专案组组织在押人员对监控录像进行辨认,发现长居遵义的57岁湖北籍下岗女工万引娣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对其进行24小时秘密侦控。
  万引娣曾是原遵义市铁合金厂的一名员工,工厂倒闭后,她跟老公离了婚,独自一人住在厂里分给她的宿舍楼内。下岗后,她做过小生意,上街卖过炒螺蛳等,近几年来,她跟同样已离异的女儿住在红花岗区南舟路附近的一个小区,帮女儿照顾1岁多的外孙。
  10月5日上午,遵义市汇川区菜市场附近,一名3岁左右的男孩在路旁玩耍。途经此处的万引娣见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宝宝,我带你去找妈妈!”男孩见有个婆婆愿意带着自己去找妈妈,开心地跟着万引娣往前走。万引娣带着这个孩子到了遵义汽车站,辗转多次到了陕西汉中。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打拐专案组的近20名民警早已掌握她的行踪,一路跟到了陕西。
  10月7日,万引娣领着孩子到了汉中街头,她的手里拎着一条大鱼,这鱼就是与下家接头的暗号。不久,一名陕西口音的中年妇女出现并接过万引娣手中的鱼。警方立刻将交易中的二人抓获,当场解救一名被拐儿童。
  经过突审,警方确定,这个女人就是拐卖刘峻宁在内15名孩子的犯罪嫌疑人。其中,11名儿童被卖到河南安阳市,两名被卖到陕西汉中市,1名被卖到河北石家庄市,1名在拐卖途中被公安机关解救。
  而此刻,远在贵州的刘世刚并不知道已经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在私信里问:“恳请陈主任告诉我一声,孩子找到了吗?”
  “在努力。”陈士渠的回答依然简短。
  整个10月上旬,公安机关就成功解救了9名被拐儿童。看着过去一起上访的家长纷纷被通知去认亲,刘世刚坐不住了,但陈士渠告诉他:“案件正在侦办。近期不要连续在网上发帖,以防打草惊蛇。”
  10月15日,打拐办主任陈士渠率员赴河南安阳市,统一指挥贵州、河南、陕西、重庆、河北涉案地公安机关开展集中抓捕行动。
  两天后,刘峻宁的获救成为这次专项行动的最后一役,陈士渠知道,他可以给刘世刚一个交代了。
  此时此刻,被关押在贵阳市第二看守所里的万引娣则悔恨不已,身为一个一岁孩子的外婆,她坦言“每次拿钱回到家后,我看着自己的外孙,不自然地会想起被自己拐卖的那些孩子。”但内心的谴责并没有让这个女人停止犯罪,她在铁窗里深深忏悔,自称无颜见外孙。
 
  
  财迷心窍 2011年10月20日,在贵州遵义市第二看守所询问室,犯罪嫌疑人万引娣接受提问,说着忏悔得泪流满面:我没有脸见外孙!
 
  他还是认识我们的
  2011年10月25日那天,在逃离母亲双手的几分钟后,刘峻宁就被老爸“强行”搂入怀中,面对父亲的强硬,刘峻宁有些害羞,但没有抗拒。
  “其实,他还是认识我们的。”刘世刚说,“我家娃儿心里清楚得很。”
  夫妇俩把刘峻宁带到过去他经常玩的地方,孩子的记忆随着熟悉事物的出现被慢慢唤醒,到了深溪镇敬老院门口时,他叫了起来:“婆婆在这里把我带走的!”说着,他主动攥着刘世刚的手指,大踏步带领父母指认被拐走那天走过的地方……
  为了感谢街坊邻里的倾力相助,刘世刚连续两天在家大宴宾客,鞭炮声、划拳声此起彼伏,热闹不已。门外,二手长安汽车静静地停着,看上去愈发破旧。
  让刘世刚一家欣慰的是,孩子虽然比被拐走时清瘦一点,但身体很健康,心理上“暂时未发现什么异样”。邻居们会在串门的时候逗弄刘峻宁,每每问起“河南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时,孩子会吐出两个陌生的姓名,当问到“那边的爸爸妈妈对你好不好”,刘峻宁则点点头。
  刘世刚说,孩子回家之后,比过去更加任性了:“他要什么东西你都得给他买,不买就哭个不停。”爱子失而复得,刘世刚尽量满足孩子的愿望,但他心里也清楚,要趁早把儿子的不良习惯纠正过来。同时,刘峻宁在跟陌生人交谈时,也表露出五岁孩子少有的防备心,他的第一句话通常是“我不上你的当”。
  在寻子的一年零九个月时间里,刘世刚一家从“小有积蓄”变得“负债累累”,但他却并不介意。“钱没了还可以赚,只要人回来就行。”这个遵义男人认为,是微博帮了他大忙。他说,自己一直坚信这个案子一定能破,但如果没有微博,没有自己跟陈士渠的私信互动,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破案。
  如今,刘世刚从一个丢失孩子的父亲转型成为一名打拐志愿者。
  从儿子被拐到现在,他每天看新闻,关心每一条与打拐有关的信息,他看到了从2010到2012年全国打拐行动计划的不断推进和打拐防拐长效机制的完善。2011年6月1日起全国公安机关实行的儿童失踪快速查找机制让刘世刚拍手叫好,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解救被拐孩子,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他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因公安部门“立案太晚”和“人手不足”造成的骨肉分离。
  农历新年就要临近,回忆起过去两年的春节,刘世刚说,他眼前时常回放两幕场景:
  大街上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渐浓,他和妻子走在街头挑选年货,不时有手挽手的一家子闯入夫妻俩的视线,每遇此情此景,两人就会不自然地对视,然后空着手落寞回家……
  大年三十晚上,当别人家其乐融融的吃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他们一家人却守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流泪跨年……
  2012年,成绩优异的女儿报了三个兴趣班,失而复得的儿子也面临入学,儿女双全、合家团圆让刘世刚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这个年,可以笑着过了。”刘世刚抹着泪说。
  
  
  《小康》2012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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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康杂志
发布时间:201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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