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唱夫随 妻子喜悦爱唱歌，丈夫就陪她在公园唱，还扮成蜘蛛侠。妇唱夫随许多年，全因丈夫心里有愧：当年，高材生妻子若不是退学嫁给摆地摊的他，她会有个好前程。既然妻子有歌唱梦，他一辈子都要替她圆梦。
再没有一个节日像春节，凝结着中国人如此厚重的情感与期盼。于是，当一个个普通人站在春晚的舞台上，他们所展示的就不仅仅是草根达人的才艺与梦想，还有凝结了他们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咸酸况味、悲思欢想，以及苦乐夹杂的生活底色
2011年年末，正在班上的兖州煤矿工人于明波接了一个电话。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来参加北京台的春晚吗？”对方问。
于明波的“主业”是兖矿矿里的电工，每天背着电工包下矿，搞维修。“副业”则是文艺骨干，口技、模仿、说相声，样样在行。作为业余演员他常在矿山基层表演，也曾在电视节目里露过脸。
说到底，小伙子于明波见过大场面。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远方这个电话弄得有点懵。
去北京上春晚？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
对方解释说，从天而降的是机会。抓住机会后，你得赛一把。
对方说的比赛，是指《喜剧幽默大赛》。它是北京电视台“2012春晚一起来”的前期活动之一，和另一档活动《我家有歌星》一起，通过网络、地面活动、电视栏目等形式层层筛选，最终，优秀表演者将有机会登上2012年BTV网络春晚和主春晚舞台。
“我们就是为春晚输送人才《喜剧幽默大赛》制作人郭悦解释说。
郭悦记得，当时栏目组找到于明波全凭网上一段视频。那是几年前上海台做的一集节目，于明波在里面模仿喇叭回声。只见他把嘴一撇，风声、鸟声、琴声、鼓声……统统从他嘴里溜出来。
短短几分钟的表演，让大海捞针一样搜索民间喜剧能人的郭悦他们眼前一亮。大家一致认为：小伙子有潜力。找出来！
找的过程，却很艰难。网上的视频非常模糊。以致节目组一直以为，自己要找的人，名叫“王什么波”。
节目组打电话到上海电视台，请对方帮助查，网上节目导演是谁。之后，又和导演联系，请对方帮忙回忆，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做过某个节目，里面有个孩子，名叫“王什么波”。
对方导演说：“是不是于明波？”
一听，郭悦他们心头一阵喜。可对方接着说：“只知道他是山东兖州煤矿的。仅此而已。”
“于是，再找兖矿集团。” 郭悦回忆说。矿上很热情，告诉节目组，他们分八个矿区，分散在好几百里的不同深山里。你们要找的人，在哪个矿区？
“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你们整个集团的文艺骨干！”节目组提醒对方。
但凡和文艺挂钩的部门——矿上的职工工会、宣传部全体出动。直到于明波拿起电话一声“喂”，节目组总算舒了一口气。
于明波说，自己“愿意”，“非常愿意”参与春晚前的比赛。
节目组请于明波把自己其他才艺录段视频，从网上发过来。于明波说，山里网速慢，他刻光盘。
节目组连盼几天。光盘寄到，打开看，又让他们心头一阵喜。
于明波拍了一段DV。在一个五六平米的小屋，自己连唱带说。
“这个创作基础特别好。”郭悦说，“但是得打磨。”
比如，节目组认为，于明波最初有个设计不太好。别人模仿杨坤沙哑的声音唱歌。于明波则模仿杨坤嗓音说话，而且是说评书，内容是单田芳的。说白了，就是“杨坤式单田芳派评书”。“虽然一环套一环，但我们认为观众容易糊涂。你到底学谁？另外，他又把‘杨式单派评书’套用在赵丽蓉和巩汉林的一段对话里。戏中戏太多。”郭悦他们建议于明波，索性单设计一个人物。“你学什么，都是他在搞笑。”于明波接受建议。和节目组说，给他5天时间，再录一版新DV。
“每隔五天到一个礼拜，他就改出一版，让我们看一下。我们告诉他，哪里演的不对，怎样改，观众会更喜欢。”郭悦说，本子，就是两边隔着长途电话，一点点磨出来。
输送人才 作为“2012BTV春晚”的前期活动，《喜剧幽默大赛》、《我家有歌星》两档节目通过网络、地面活动等形式层层筛选，将优秀表演者推荐至2012年BTV网络春晚和主春晚舞台。
平凡人的绽放，把北京照耀得如此美丽
艺术需要打磨。但是登上舞台的普通人，他们身上的 “自然”与“真”，则要小心保护。
对于另一档选拔，《我家有歌星》输送给春晚的节目——邓小岚和她的马兰小乐队，BTV春晚导演孙仝说，他最看重的，就是山里孩子纯净朴实的歌声。
“孩子的歌声之所以动听，不在于它有多么甜美，而是它带出中国孩子该有的气息。它不像城里的合唱团，有方法、有技巧。马兰，更多的是真情。”孙仝说，这么干净的声音，能一下触动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但是普通人的“原生态”，也需加入“导演思维”，才能让他们在舞台上绽放得绚烂。
孙仝就把“马兰小乐队”和将军后代们组成的“将军之子合唱团”“创造性”融在一个节目里，共唱《我们的田野》。
“因为他们传达的，是同一个概念——我们到底是为谁在做春晚。”孙仝说，“其实，就是为平凡的普通人。节目源于他们。也是他们，给我最多感动。”
“春节不像国庆，不像任何一个节日。春节是每一个老百姓，点燃自己心中的烟火，把北京城照耀得如此光辉，如此灿烂。因而，我们整台晚会想要表达的就是——平凡人的绽放，把北京照耀得如此美丽。北京是人民的北京。”孙仝说。
正因如此，北京台的春晚，也就承载了更多如于明波、马兰小乐队一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普通中国人的梦。
今天的BTV春晚也是第一次提出主题歌概念，并在网络等媒体上发起“征集令”。“写歌词难度不小，我们以为会参与者寥寥，没想到收到上百封邮件回复。”BTV负责春晚宣传的吕晶说，虽然只留了邮箱地址，但有个黑龙江小伙子，直接打电话到宣传组，叮嘱说，一定要看他为北京填的词。特别执着。
我歌唱，因为我快乐
这样的毛遂自荐还有很多。比如郭冬临小品的原作者，就是把她“闯北京”的故事写出来投给北京台，恨不得把自己的快乐辛酸，一字不落融进演员台词。
面对热情群众最多的，自然是两个“输送春晚人才”的节目组——《喜剧幽默大赛》以及《我家有歌星》。
《喜剧幽默大赛》制片人郭悦说，在他们征集的1300个相声、小品及幽默才艺作品中，有七八百都是群众自发报名。
“早上八点起，报名电话便不断。半夜十一点，说不准还有电话打进来。”然而不是所有的报名者，都能顺利入选。“毕竟我们还有‘幽默’两个字限制，”在郭悦看，不算幽默的能人，这次就有些遗憾。
但也不尽然。无论《喜剧幽默大赛》还是《我家有歌星》都有几次地面活动，走进高校、走进社区，走进公交地铁。既是选拨人才，也让已经通过初选的“选手”，有面对观众检验的机会。
郭悦他们特别把“走进社区”定在周末。聚人气。“社区有自己的舞蹈队。虽说和幽默不沾关系，但听说我们是全程网上直播，老人们特别热情，最终‘入了选’，跳个开场舞，全当助兴。”
热情的老人，《我家有歌星》节目主编焦峰也见过不少。比如，相声演员贾玲、白凯南的爸爸，贾爸和白爸。
焦峰记得，节目组“唱到春晚去”的选拔口号打出去后，有一天，白凯南说起，有个业余人士唱歌特别好。走的全是专业路线。节目组一听，问：谁呢？白凯南答：我爸！
于是，白爸来了，还带来了“老对手”贾爸。贾玲、白凯南的爸爸都热爱歌唱，始终暗自较着劲。白爸生活在城市，贾爸则在大山里生活了30年。他俩的比拼，就像原生态对阵专业范。
白凯南的爸爸一直说，贾爸是“野路子”，他自己则是师出名门。“和这个歌唱家学过，和那个也学过。”
编导们问：“怎么学。”
白爸一抬眼：“电视上啊！”
“和他们聊天时白凯南的爸爸还说，儿子娶音乐学院老师，他特别高兴。因为能和儿媳妇学唱歌了。”焦峰说，老人们执着了一辈子的音乐梦特别让人动容。
除了自己父亲，白凯南还推荐了一个人，好友韩雷。白凯南力挺他，说“特别有才”，给李玉刚、 庞龙、杨坤等人写过歌。这次春晚，让幕后达人有机会亮相台前。
像韩雷这样，借春晚选拔，在舞台上圆梦的人还有很多。而承载着他们的春晚梦的，则是他们五味杂陈的生活。
“王爱奉唱儿歌，全是为哄老婆开心。王雅浔唱歌，是给天堂的母亲听。庞洪铎因为孩子有腿疾，为赚钱去搬砖。后来却觉得搬砖不划算。因为太饿，每天要吃一只烤鸡。搬砖挣的钱全吃了。后来改去唱歌，结果一唱不可收拾，人称刘欢第二。还有大春子，爱唱歌，却因为外型碰过很多壁，还与父母一度关系很僵。可她就是要一直唱下去。”焦峰说起每个“我家有歌星，唱到春晚去”的选手，都一肚子话。
“还有四喜丸子向延红，在老家戏团就是演小丑，但他嗓子特别好，能挑战帕瓦罗蒂。向延红永远是配角，只因个子矮。他兄弟姐妹都比他高。这多少和向延红是家中老大有关。从小他父亲不在，他帮母亲挑起家里重担，背很重东西。他老婆说，嫁给他时，就看中他人好，忍辱负重。”
当然，除了“沉重”故事外，也有“欢乐”的。
爱唱歌的双龙兄弟，是一支来自美国洛杉矶现居北京的中美混血兄弟组合，哥哥大龙、弟弟小龙。虽然他俩全部不属龙，却在“和美国奶奶中国姥姥游颐和园”后为龙年创作了一首“龙歌”，用古诗词填词，要一路唱到春晚去。
焦峰说，两个孩子的音乐梦其实是他们的美国爸爸灌输的。爸爸年轻时是个贝司手，从小给孩子熏陶。开始，他们住在市区，爸爸日日带着两兄弟练歌，邻居终于“不堪其扰”。一家人只能搬到市外，把地下室改成练歌房，墙上做软包，吸声。爸爸带着儿子，每天又弹又唱，孩子母亲则每日给邻居赔笑脸道歉。
当然，在焦峰的记忆里，有些普通人的故事，更多是“笑中带泪”。
有视力残疾的王利民报名选拔后，编导去她家里了解情况。在小区内编导发现，王利民动辄说：“早上好。吃饭了没有？”编导奇怪，您和谁讲话？王利民说：“邻居啊。觉得有人，先打个招呼。”
焦峰还记得，去年12月《我家有歌星》地面海选时，他们正布置会场，有人走过来问：“你是剧组的？我来早了，能不能第一个唱？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刚出院。”
焦峰说：“行。”照顾一下。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忐忑》。绝对专业水准。”焦峰说，这气息这底气哪里像刚出院？和对方一聊才知道，原来这位选手十年面瘫，十年间话都说不出。而她曾经是一名专业歌手，参加过第五届青年歌手大赛，受过新凤霞等人指导。这回，是女儿帮她报的名。开始，她推说不来。嫌面瘫刚恢复，上舞台，太难看。
“但其实，她心里特别渴望舞台。她说10年来，每天都在家哼歌。放不下。”焦峰说。
其实，这些追逐梦想的普通人，未必每个人都能最终出现在春晚的舞台上。但就像他们的“面试官”、春晚总导演孙仝所说，他们唱歌或是其他表演，也许并不是为了一夜成名，只是因为，他们幸福，他们快乐。
台上台下一台戏
只是，有些人的快乐，却让焦峰难过。
比如，李广洲。焦峰问他，为何想要到春晚的舞台上唱歌。李广洲说，因为他还仅存一点点的视力，还能看见这个舞台的灯光，很绚丽、很美丽，也许以后再有机会上舞台的时候，这一切已经是一片黑暗。
李广洲的眼疾，是一种家族遗传的盲。从二十几岁开始，慢慢看不见。他现在的视力0.04。但对他而言，很可能有一天一觉醒来，这世界就全黑了。
但李广洲爱唱歌。他还有个不离不弃的妻子。妻子陪着他闯北京，背着他兼了很多职。编导问，这么辛苦工作为什么？妻子说：挣钱，带着他找医生看病。编导说：遗传病，是否能有机会？妻子说：不奢望他好起来，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好。
“李广洲的故事，已经超越了音乐本身。他在舞台上的淡定与自信，他与妻子对生活的坚定，很难让人不动情。”焦峰说。
像李广洲这样的人，本身有梦，也会主动追梦。但另外还有些人，则需要编导们，顺着线索把他们一点点找出来。
按照制片人郭悦的说法，寻觅的状态，叫“满世界跑”。“听说哪有比赛，有文艺汇演，有能人，我们马上就派人过去。当地看到好作品，现场做记录，到后台，和对方谈，动员人家参赛。之后，给人家录好光盘，可光盘寄回来，派出的人未必回得来。很可能转战另一个战场。”
有时，挖掘出的人才，还得循循善诱，做心理辅导。按焦峰的话说，“导演不仅得有导演素养，还得有心理学家的素养。”
焦峰他们曾经顺着一条线索“赵本山寻找多年的女声”找到了女孩陈曦。陈曦嗓音好，在东北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所以当年《刘老根》主题曲本是“慕名”为她打造。但陈曦因为个子矮，自卑，错过了很多机会，《刘老根》便是其中之一。
“赵本山寻找她时，她刚好出门散心，手机丢了没有补卡。回去后有人告诉她，让她快找赵本山。结果，她又犹豫了。最终还是觉得不行，索性放弃。”焦峰说，找到陈曦后，每天就是和她聊，敞开心扉地聊，姐妹闺蜜一样地聊。帮她树立信心。
编导们费心尽力地挖掘人才，还挖出了“喜悦蜘蛛侠”这对夫妻。其实“喜悦蜘蛛侠”参加过“达人秀”。虽说只是秀了一把，他们的故事却“名扬天下”。
师范学院高材生喜悦，退学嫁给了摆地摊为生的蜘蛛侠。也就是丈夫海军。妻子爱唱歌，海军想，晚上摆地摊，白天空着，于是天天陪喜悦下午去公园唱。妻子唱，他扮蜘蛛侠。为的是，“保护她”。十年，几乎风雨不间断。
然而，作为达人秀过一把后，开始有人传，他俩只是为出名，身份故事全作假。
焦峰说，他们找到“喜悦蜘蛛侠”后，去过他们的家，家里镜子破了，粘上接着用；喜悦的“民间演出服”，则是蜘蛛侠把家里盖东西的大布缝缝，演出结束，把演出服一拆，继续发挥它盖东西的效用。
“其实海军和我们聊过，他为何对喜悦这么好。”焦峰说，因为他心里内疚，觉得对不起妻子。海军说，不让她念完大学，是他这辈子最后悔、最自私的想法。他耽误了她。于是，喜悦的舞台梦，他要用一辈子来圆。”
焦峰说，上节目的时候，喜悦和海军始终十指相扣。台上，喜悦说，爱就爱一辈子。台下，节目组则“秘密”请来了喜悦的大学同学。台上台下，眼圈一片红。
其实所谓“春晚一起来”，本身就是把台上台下人，作为参与的整体。
郭悦说，“喜剧幽默大赛”的决胜权，很大一部分就在现场观众的选择器里。
春晚导演孙仝则说，台上台下的气氛，也该统一调动起来。
孙仝举例，比如“马兰小乐队”和“将军之子合唱团”那个节目彩排时，邓小岚带孩子们在上场口上场，“将军之子合唱团”则在下台口上场。孙仝先是在上场口，对每个孩子说，“你们是最棒的，大声唱”，之后拍拍他们脸，让他们劲头十足。“我要的，是孩子们的虎劲。”孩子们刚上场，孙仝又跑到下场口，和“将军之子合唱团”说，“准确，声音大，”告诉他们，该有的状态。在孙仝看来，非专业演员上台前五秒钟不提醒，很可能会出现纰漏。他记得有一次歌曲演出，一切准备就绪，可独独忘记给演员起个调，一开口，低了八度。待到“将军之子合唱团”上台后，孙仝又跑到观众席，帮他们找准情绪。
背后故事 无论邓小岚和她的马兰小乐队（左图），还是视力只剩0.04却依然自信歌唱的李广洲（右上），或是身怀一身“绝技”的兖矿文艺骨干于明波（右中），抑或是中美混血双龙兄弟组合（右下），每个圆梦舞台的普通人，台下都有或酸或甜的故事。
“后春晚”故事
春节，或许是每个中国人一年中最集中的情绪爆发点。
再没有一个节日像春节，凝结着中国人如此厚重的情感与期盼。于是，当一个个普通人站在春晚的舞台上，他们所展示的就不仅仅是草根达人的才艺与梦想，还有凝结了他们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咸酸况味、悲思欢想，以及苦乐夹杂的生活底色。
而今，春晚结束，台上台下所有人也都渐渐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
因为《我家有歌星》的影响力，焦峰所在的节目组，将原来一档常规节目改名《我家有明星》。第一期，做的是只有两岁智力，但却在两年时间内考取钢琴十级的19岁男孩，“钢琴阿甘”黄鑫的故事。黄鑫没有“唱到春晚”，但却借着节目中的爱心接力，有机会登上国际舞台。
郭悦则继续带着他的节目组，忙着他们的日播节目《笑动2012》。
至于孙仝，春晚结束，他终于可以从住了几个月的宾馆搬回家。孙仝说，自从1998年做新年音乐会直播到现在，就没在家过过新年。一听到团圆的音乐，他眼泪都要下来。
至于那些舞台上的普通人，“喜悦蜘蛛侠”也许还会边摆地摊边去公园唱歌，不过听说，丈夫海军也打算一展歌喉了；李广洲和妻子或许会边求医，边坚定地唱下去……
所有人的日子都在继续。
汇成他们另外365天的酸甜苦辣咸。
《小康》2012年第0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