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的计划
邛崃，坐落在成都市西南75公里的地方，有着“天府南来第一州”的美誉。
西汉时，邛崃（当时称临邛）县令王吉邀好友司马相如来此作客。一天，城中首富卓王孙盛宴招待县令及这位大文豪，酒酣耳热之后，相如抚绿绮琴，奏"风求凰"曲。其时首富之女卓文君新寡在家，闻琴心动，半夜私奔相如，二人遂结永好。
此为这一四川小城首次引起举国注目。
本世纪初，邛崃（已为地级市）推出一个50年的C－BOT计划来建设新城。最终，本地民企瑞云集团顺理成章应约，经过2年有余，瑞云倍感吃力，步履蹒跚。如今瑞云集团显得有些消极，对外宣称：不小心踏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寂寞2000多年的邛崃再一回引发全国关注。
所谓C－BOT，即“城市-建设-运营-移交”的英文缩写。2002年1月18日，邛崃市政府与四川瑞云集团签订了《邛崃市新区开发建设项目协议书》，协议规定：邛崃新城将整体以BOT形式建设经营50年。其中，瑞云集团享有新城公用事业的特许专有经营权。
民营企业直接经营城市，这在国内是第一例，也是唯一一例。中共邛崃市委书记谢志迪说：“民营企业帮政府做了一件很多年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
瑞云集团是当地最大企业，一到晚上，邛崃市电视台都会反复播放它的形象广告。自1998年起，瑞云集团和政府在公共事业领域逐步开始合作。邛崃市的天然气、自来水供应早就由瑞云集团一手操办。在公共事业方面，企业运行的效率给了政府深刻的印象。所以，在50多个慕名前来考察的企业担心资金难以收回而放弃之后，邛崃市政府把新城的建设顺理成章地交给应约的瑞云集团。
说起来，BOT这一模式在中国西部地区的一个小城市首先发轫，不能不让人意外。谢志迪是浙江人，但就在民营经济唱着绝对主角的浙江，尚没有人敢把城市的经营整个交给民企。
按照设计规划，邛崃新城将3年建成框架，5年初具规模，10年全面建成。虽然，市委书记踌躇满志，但是瑞云却低调得出奇，甚至有点消极。
“这的确是一个大胆的计划，我们一不小心踏进波涛汹涌的‘大海’。”谈及建设了2年多的邛崃新城，瑞云集团总经理李永康意味深长。所谓“大海”，意即工程的资金大，周期长，变化多。
李永康觉得，企业想获得回报，起码需要3到5年的投入。“城市打造起来后，土地要升值，水要卖钱，燃气也可以收钱，还有其它广告经营权等，投资回报才能开始。”
但仅从投资看，新城对于李永康来说是理想国。瑞云集团去年的营业收入是3亿元，利润大概几千万元左右。而按照规划，这个项目需要10亿元的投入，先期5年投资5亿元，瑞云集团融资的问题颇为严峻。
为此瑞云动了不少脑筋。李永康介绍，瑞云目前的运作模式是，基础设施由本企业投资，其他项目则主要通过招商引资、引进项目进行滚动开发。目前，瑞云集团在基建上投入2.2亿元，与多家投资商洽谈了20余个项目，涉及资金约3亿多。
但最终，“项目一个也没落实。”李永康补充说。
现在，走进邛崃，新城区只略具轮廓：70米宽的凤凰大道铺设完成；凤凰大道的北面是邛崃的旧城区；它的南边是邛崃的新城区，规划中的行政办公区、体育中心、教育产业园区等都将在这里拔地而起。不过，目前这里还是连片的农田，墨绿的油菜长得正茂盛。
最大的赢家
2004年4月5日，星期六，邛崃的大街如往常一样宁静。这一天，谢志迪起得很早，穿上他最好的西装，站在邛崃宾馆的主楼外，等候国务院督察组莅临。在中央叫停一批土地开发项目后，邛崃市成为审查目标之一。
对于这次巡视的相关情况，邛崃有关部门表示“不便透露。”邛崃市分管城建的副市长丁钰说，邛崃将绝对执行国家政策，对于经营性土地开发全部实施挂牌拍卖。
但是对瑞云集团而言，市政府的这一表态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企业经营城市，原本瑞云集团可以稳赚不赔。地方政府以协议方式向瑞云集团出让土地，瑞云集团再按市场方式向第三方提供土地。一方面对农民土地进行低价赎买，另一方面土地在城市基础设施投资后的增值、转让，当中的级差地租可以让瑞云赚得盆满钵满。但事实上，早在2002年7月国土资源部就下发11号令，规定“除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用地、公益设施建设用地外，商业、旅游、娱乐和商品住宅等各类经营性用地，一律采用招投标方式出让”，瑞云集团通过经营土地来收回投资的希望已经成为泡影。
国土资源部11号令（《招标拍卖挂牌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规定》）的出台，距离瑞云集团获得50年城市开发权仅仅半年。对此，邛崃市政府承认：对于已经支付前期基建投资的瑞云集团来讲，新政策有点不公平。同时，政府正在考虑拿出部分拍卖收益对瑞云集团予以补偿。
而真正把瑞云集团逼上“绝路”的是今年3月建设部颁布的《市政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该法12条明确规定：“特许经营期限应当根据行业特点、规模、经营方式等因素确定，最长不得超过30年。”而且，企业不得转让自己所获得的特许经营权。《办法》从2004年5月1日开始实行。邛崃新城项目虽然得到四川省的支持，但国家相关部委还没有直接表态，对于此前签订为期50年的合同，不论邛崃市政府还是瑞云集团都战战兢兢。
专家们更多地把“邛崃模式”比作一次实验。一直支持邛崃实验的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盛洪认为，民营企业承接整座城市建设和经营，是一次很有勇气的试探。但值得警惕的是，理论的强大、学术的热情导致了部分非经济发达县镇也开始大胆地进行模式克隆。
根据媒体报道，至少在邛崃周边，就有数个县镇也开始了同样模式的操作，只不过他们进行得更为隐秘。
因为“这个项目立起来，不管是赚还是赔，最大的赢家都是政府。”
一位著名分析人士认为：首先，政府通过BOT的形式把经营城市的课题转嫁给了企业。无论从项目规划，还是方案实施，政府不用操心，更不用出钱。同时政府不是完全放权，就如邛崃副市长丁钰所讲，行政审批、物价核定权在政府，企业必须服从政府的规划。瑞云集团总经理李永康就有被“审批”扼住喉咙的感觉；其次，根据国家政策，土地转让必须由政府出面，通过招标、拍卖的形式进行。虽然政府允诺将给瑞云集团适当补贴，但是与政府数额巨大的收益相比，补贴只是很小一部分。
目前，瑞云投入邛崃新城用于基建的2亿投资已经沉淀在那里，它的一系列引资项目也无法实施。民营企业经营城市的梦想，从邛崃的情况看，好像渐行渐远的乌托邦。
当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大胆的私奔，反抗封建礼教，虽一时间引得蜀中议论纷纷，后来倒也传为千古佳话。而现在，瑞云和邛崃政府合作的计划，遭遇政策变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数将越来越多。
剩下的48年怎么办？的确是个问题。
《小康》2004年第0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