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银兰、贾海文和出走的孩子
帮助宋立英打理小卖部的小伙子是宋立英小儿媳妇的弟弟。小伙子是昔阳人，今年大学没有考取，来到大寨，帮助姐姐看店。记者问起他，大寨人均收入是多少，小伙子说：“4000。”记者告诉他，导游说5000，有人说3000就了不得，到底多少。小伙子觉得记者该找村里的会计问问，会计最清楚。
村里的会计叫贾海文。这几天支部书记、村长都出差了，贾海文成了临时的“一把手”，工作特别繁忙，好不容易电话联系上，约好第二天采访。
第二天早上来到村部，贾海文不在。出纳告诉记者，贾海文一大早去了阳泉，找孩子去了。
贾海文的儿子贾明跟另外两个大寨村的孩子是大寨中学初二的学生。他们昨天早上就没有去上学，晚上也没有回来。今天清晨，三个小孩当中“思想不坚定”的一个偷偷往回打了电话，告诉家长他们在阳泉，出走的原因是不想上学，想到饭店打工挣钱。贾海文和另外两位家长立刻赶往阳泉。
这是大寨中学第一次发生学生出走，也是大寨村历史上第一次小孩出走。大寨中学是远近闻名的初中，好多外村人因为想让孩子在这里念书，甚至在大寨租房子，把家安在这里，好一心一意照顾小孩。
校长李满良是刚刚调来的，他告诉记者这里一共有60个本村的孩子，其它孩子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另外，昨天学生根本没有到学校来，所以学校对孩子出走也没有什么责任。至于出走孩子的情况，校长建议记者问问班主任。
班主任说，大寨村的孩子有优越感，这跟他们的家庭情况比较好有关。至于出走的三个孩子，班主任觉得主要原因在网吧，2003年春节前，大寨开了第一家网吧，大寨的孩子晚上可以不住校，住在村里就没了约束，这几个孩子几乎一放学就去网吧。
记者问班主任，现在孩子身上还能看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吗。班主任说：“基本上还是有的，毕竟都是农村的娃娃吗，但是跟老一辈的比起来肯定差得多。当然我也不知道老一辈的是什么样，我也只是听大人们说过，也没自己见过。”
网吧建在大寨门口的牌楼上，它的顶上就是被无数摄影作品定格过的两个鲜红的特粗宋体字“大寨”。网吧的老板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开门，他说这几天他姐姐的小孩过满月，可把他给忙坏了。
老板叫张枭，是外村人，姐姐嫁到大寨，他就把网吧开到了大寨。他说：“别的村没有这个消费水平。”网吧投资50000块，一共8台机器，可以上网，也能打游戏，每个钟头2块钱。张枭说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他在北京待过，知道网吧的发展方向，所以今年春节前，他要给大寨村的网吧安上宽带。另外，张枭还告诉记者，现在，他投资的50000块已经全部收回来了。
晚上，孩子和大人都没有消息。村里人都在传孩子可能已经到了太原，因为早晨的电话里，那个孩子说阳泉工作不好找，他们想去太原试试。
大寨煤矿里，记者找到了贾明的爷爷——贾银兰。贾银兰今年66岁，他晚上在矿上负责给矿工们的头灯充电。提到自己的孙子，贾银兰把手里的烟在火炉壁上蹭了又蹭，把烟蹭灭了，蹭得只剩下过滤嘴。
孩子平时不敢问贾海文要钱，总是跟他要。孙子要钱总不能不给吧，没想到用这些钱上网，还当路费出走了。
贾银兰说：“我们那时候拿张100元的钞票，手都发抖，现在的孩子啊……”
就在记者跟贾银兰聊天的时候，另外一个孩子的家长——赵建国来到矿上，他刚从阳泉回来，三个孩子都带回来了，安然无恙。家长在火车站截住了孩子，他们当时正想去太原。
赵建国的儿子是这个三人组合的核心，他策划了这次“行动”。赵建国对于孩子的教育显得非常无奈，他对记者说，在他们小时候，根本看不到家长。父母为了挣工分，一大早就上工，两眼一抹黑才回家，别说教育了，就是说几句话都不容易，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学：“怎么敢逃学呢？”
记者告诉赵建国，老师对家长有意见，说他们太溺爱，不配合。对此，赵建国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他说自己经常打儿子，打得很凶，怎么能说不配合老师工作呢。赵建国跟记者聊天，一边的贾银兰没有插一句嘴，他对自己孙子找到也没有特别高兴的表示，只是又点着一根烟，蹲在炉子边上抽了起来。
见到赵建国的孩子时，孩子正在边看电视，边吃小米饼。赵建国说这次他没有打孩子，因为担心再跑掉。这孩子个子清瘦，头发发黄，跟城里那些初二的孩子比起来，他明显小了一圈。记者问了好多问题，他只是看着记者，一句话不答。整个谈话进行了将近1个钟头，成了记者的独角戏，唯一的答话是问他到网吧玩些什么游戏的时候，他说：“半条命，还有QQ。”
临走，孩子的母亲让孩子把小米饼送给记者一袋，他立刻从橱子翻出一袋来，往记者包里塞，孩子很用力，记者要推辞，孩子执著地追到门口，小米饼都碎了。
记者终于见到了贾海文，问起孩子出走的事情，贾海文有点不好意思，不愿意多说什么。山西落了第二场雪，贾海文脱了外套，正在室外往簸箕里面铲煤块。
清晨，气温降到零下8度，贾海文头上，嘴里都冒着白汽，大寨也罩在一层白色的雾气中。
各家的小推车还都没有出来，但是电视机已经在响，音量调到最大。为了招揽客户，每家小店几乎都在播放新闻电影制片厂制作的文革纪录片。“万岁”、“9大”、“林彪”这样词不绝于耳，加上周围那些砖混结构的窑洞，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40年前。
就在那年，毛泽东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这个小山村的命运。他说：“农业学大寨。”
《小康》2004年第02期
